“主知晓一切，会给予每个虔诚者注视。”
  “主的牧羊人看管着羔羊，引领羔羊们步入主的圣山，牧羊人是主最虔诚的信徒，为主奉献一切。”
  闭上双眼聆听其他同道者讲授圣典，落座于左侧后方无人角落的面容精致仿若人偶的人还是受到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注视。
  人群散去，他依旧没动。
  “沃格特，”有人叫他，“明日轮到你了。”
  主教阁下并不让他们叫他圣子，而是如普通人一般直呼其名。
  浅金色睫毛扇动，白皙皮肤掀开露出银白眼瞳，他应声随后站起。
  今日他又在问自己，是否虔诚。
  近日越来越多次的走神让他不得不审视自身。
  可他依旧得不到答案。
  他的心依旧追随着主，毫无疑问。
  然而他总会想到那张垂泪的脸，即使是身处静室手中握着笔誊抄着圣典。
  “沃格特你在想什么？”
  沃格特回过神，他又一次走神了。
  主教阁下看他的目光包容温和，他对上这个目光，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主教阁下总会在他有疑惑时投来目光为他解惑。
  他忽然很想问，那怕他觉得这是一件让他变得不虔诚了的事。
  静室里只有他们二人，沃格特回以目光，澄澈双眸难得被别的情绪沾染。
  他问：什么是虔诚？
  他又问：怎样是不虔诚？
  最后，他问：我心有他人还能成为主的牧羊人吗？
  贺拉斯一一解答。
  直到最后，贺拉斯伸出手，抚过他的鬓角，眼里多了几分慈爱：“主爱世人，教义中从未有过信徒不可注视别人。”
  他陷入回忆，问：“你还记得刚来时吗？”
  沃格特摇摇头，他来时已经五岁，但那些记忆已经在日复一日清修间淡去。
  “那时你还活泼，为了照看你一直有两人跟着你，但你总能自己跑开。”贺拉斯说，沃格特静静听着这仿若隔世的话，他已经想象不出那时候的情景，与他现在天差地别。
  贺拉斯笑意深了些：“那时除了你这儿还有另一个孩子。”
  “当年唐娜身体不好，在教堂待了许久，不过她比你小，躺在婴儿床上比你好照顾多了。”
  “有一天你又跑丢了，我们到处找到处找，最后却谁也没想到你坐在唐娜身边，趴在她婴儿床的边缘睡着了，还保持着伸头去看她的姿势。”那画面过于可爱，贺拉斯说起时还是忍不住。
  沃格特眉眼动了动，他记得，记得上次自己莫名想起的一些零碎画面。
  “那时候我就隐隐有了感应，你的未来注定与她纠缠在一起。”贺拉斯丝毫没有指责，全然是看小辈的眼神。
  “主教阁下……”沃格特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的，”贺拉斯的手还是落在了他头上，“你们都是好孩子，想做什么随着自己的心去吧，这不影响你的虔诚。”
  -
  自乔休尔回来后，多伊尔时常会出现在费利克斯，不过他神出鬼没没与唐娜撞上过几次。
  因此唐娜在自己卧室窗台看到抱着芙兰有一搭没一搭摸着的多伊尔时格外惊讶。
  “晚上好唐娜。”多伊尔毫无闯入别人卧室的自觉，神色放松与她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好在唐娜也不觉得冒犯。
  她关上房门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她有许久没有和这个大魔法师相处过，如果不是他时不时会出现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几乎都要淡忘这个人。
  多伊尔手中凭空出现两个小药瓶，唐娜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
  多伊尔点点头，他受乔休尔请求外加自己的一点点私心做出来了这两瓶药剂。
  唐娜看着他手中一拼与多伊尔瞳色相近的绿色药剂与另一支红色药剂好奇问功效。
  多伊尔够了勾唇，他晃了晃红色那瓶：“这是一罐可以让我感知到你陷入危险的药剂，危急时刻我会来救你。”这是乔休尔请求他能够保护唐娜叁次而做出来的，他随时可以切断这种联系。
  “听起来很厉害，”唐娜眼睛亮闪闪，满是兴趣，却没有渴望，“那这个呢？”
  看她指向那罐绿色的，多伊尔开口道：“这个也有同样的效果，不过多了些附加效果，你可以简单使用一些我会的魔法，并且可以与我共享生命也就是永生——”
  多伊尔眼睛眨也不眨一直盯着她。
  唐娜在听到可以使用魔法时显然变得兴奋了许多。
  多伊尔华丽的声音带着诱哄意味缓缓流淌：“二选一，你要选哪个？”
  唐娜看了好几眼那瓶绿色药剂：“那就这个吧。”
  她的手指向了右边，红色那瓶。
  多伊尔的笑容不变：“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选另一瓶？”多伊尔语气中满是困惑，多少人都想获得永生的奥秘，就算是他本人也没弄懂自己如何得到的这漫长寿命，所以他只能与唐娜分享自己的生命而无法造出永生药。
  唐娜眨巴眼：“我不要永生。”
  她拒绝了，就如同芙兰也拒绝过自己给它准备的魔药般。
  多伊尔握着药剂的手不自觉收紧，险些将那玻璃瓶捏碎。
  “我只想和家人朋友们在一起，”唐娜看他，思考片刻继续道，“你也不能让这么多人永生吧？”
  她想了想：“就算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如果我永生了，那他们岂不是一直在等我。”
  ……
  这间点着灯的卧室突然变得安静，唐娜看到芙兰从多伊尔身上站起向她跳过来，她赶紧伸手抱住。
  多伊尔不知道自己现在看唐娜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他想大概不会很平静。
  这漫长时间给了他许多研究魔法的机会，就像唐娜身上的秘密，是他可以画上几十年几百年去研究的，孤独感，早就忘了。
  然而他听到唐娜说的这番话后，惊觉自己或许只是忘了孤独而不是不会孤独。
  就像他想要芙兰永生一样，他也在这带着私心的试探中希望唐娜可以成为伴随着他的永生者，这样他就不会一直是孤身一人了。
  不过这点感想并不会影响他，多伊尔在心底嗤笑一声，也生出一些好奇，不再只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
  “或许我应该跟着你……”他低喃着。
  “什么？”
  多伊尔扬起笑：“我想看看你的生活，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和芙兰不愿意永生，是什么在她们短暂的生命里闪光。
  多伊尔问：“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唐娜摸了摸下巴，多伊尔表现出来的样子应该是什么都不缺。
  “你的记忆，”多伊尔看唐娜表情一变补充道，“在你生命结束后，我想看看你的记忆，芙兰的记忆也会交给我。”
  唐娜松了口气，不是现在那当然没问题：“可以啊。”
  “这瓶药水就是我的报酬。”多伊尔把红色那瓶药剂交给她，“终身有效。”
  这很公平，唐娜想。
  于是她伸出手：“好，交易愉快。”
  多伊尔也伸出手：“交易愉快。”
  -
  “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那个……”
  阳光直直照射在校练场，结束了上午格外加练的罗伊收起剑朝路边走去，那边叁叁两两骑士团成员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聊什么呢？”
  “聊……”
  被罗伊拍了背的人话音一顿，见鬼般看他一眼，然后闭上了嘴。
  “怎么了？”罗伊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事没事。”
  罗伊走到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人身边，手臂夹住他脖子，“恶狠狠”道：“快说快说！”
  被他夹住的人扫视一圈不靠谱的队友们举起双手投降：“我说我说，咳咳咳，你先放开——”
  缓过来的人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自求多福的眼神，他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开口：“呃，就是，那个，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罗伊皱起眉，汗水顺着脸颊滑下，他抬手擦去，觉得今日的太阳似乎有些让人头晕目眩。
  “就是霍恩比的那个……”他吞吞吐吐。
  “霍恩比？”罗伊想了想，他与骑士团以外的人都不熟，尽管霍恩比与邓洛普这两位的名气极盛。
  哎，邓洛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和唐娜结婚——
  也不说自己哪里不好，就说不同意，可恶，他会更好的。
  见他确实不知道，骑士团的几位对视一眼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听闻霍恩比去费利克斯向唐娜求娶了。”
  虽然两家人都没有提起过，但同为贵族他们总有些自己的渠道听到消息。
  哐当。
  剑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响。
  其他人看向罗伊，他脸上还挂着没散去的笑容，眼神却是茫然无措。
  半晌他才找回声音：“什么？！”
  “唐娜？!”
  “唐娜没答应吧！”
  可恶，怎么还有人背着他打唐娜主意！
  难道就是因为霍恩比这个好友的关系所以邓洛普才拒绝他吗？
  天杀的，这邓洛普太坏了吧，居然帮着兄弟拆散他和唐娜！
  “听闻唐娜是没答应……”
  “诶，你干嘛去，剑没拿——”
  “帮我收好——”罗伊脚步飞快，再不快点要是他们把唐娜蛊惑了怎么办！
  他不管，他就要和唐娜结婚！
  明明是他先来的！
  “我要去找唐娜！！！”
  望着罗伊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背影，其他还在校场的骑士团成员面面相觑。
  “呃，他就这么去了？”
  “不会吧，他应该会注意一下形象……”
  “罗伊能比过霍恩比吗？”
  “……虽然吧，但是吧。”
  ……
  -
  昨日结束完一场秘密任务，今早才回到骑士团的赫蒂习惯性睁开眼。
  尽管才休息了没多久他还是醒过来了。
  刚推开门，他便看到了一个小跑着离开的背影，罗伊金灿灿的短发飞扬着。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唐娜的名字？
  赫蒂看向身周，还有不少人和他一样望着罗伊的背影，他们笑着说了些打趣的话，赫蒂确信的确有人提唐娜。
  赫蒂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与他较为熟络的同僚身上。
  ……
  叁分钟后，赫蒂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拿出国王陛下盖章的升职手令，去浴室认真洗漱一番，换衣前先把胳膊上染血绷带换上新的……
  赫蒂动作很快，但有条不紊，看起来不显急促。
  他的表情也一贯淡然，好似平日里普通的一天。
  如果不是他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心绪不宁，或许能骗过所有人。
  他想，要说等等我吗？
  哦，她大概不会懂他的意思。
  毕竟这话他说过。
  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好像也不用，毕竟他们相识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赫蒂抬眼，镜中的自己同样审视着他。
  除了这张她还算喜欢的脸，似乎他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能够让她瞧上。
  或许还有他任打任骂能够放下其他去讨好她。
  ……连这点他都觉得罗伊会顶替他的位置呢。
  洗了把脸，赫蒂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个“有傲气”的人，然而他的傲气在唐娜那已经逐渐消失，他甚至生出了不少“自卑”，他似乎再如何也难以与她并肩，只能求她的目光可以长留。
  这是他吗？
  这是唐娜会喜欢的他吗？
  整理好衣着，拿上自己要带的一切，赫蒂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