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苍穹，早已瞧不见昔日的流云万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铅灰色。
  归墟教的势力如同地底翻涌的脓疮，在这片土地上疯狂撕裂扩张。原本灵气氤氲的仙门福地，在邪剑族那些秘术的侵蚀下，灵脉寸断，山川哀鸣。林川立于那破碎的断崖边，狂风卷着砂砾拍打在他藏青锦缎的长袍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他步入化神后期已久，周身灵韵早已内敛至深。那件藏青长袍上，暗金色的阳纹在阴天里并不显眼，却随着他每一次深沉的呼吸，透出一股镇压四方的厚重感。他肩宽腰窄的身廓在风中纹丝不动，宛如一柄插在乱石间的重剑，小麦色的皮肤在昏暗中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这便是你说的酆都入口？”林川微微侧头，声音磁性而冷峻。
  在他身后，苏小小正不安地绞着衣角。她今日换上了一身淡粉纱质的灵修上衣，那柔嫩的颜色在这一片灰败中显得格外扎实，却也映衬得她那张温润如水的俏脸愈发苍白。她不过化神初期，面对这前方不断逸散出的黄泉死气，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
  “师兄……那里的气息，不对劲。”苏小小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几分软糯的颤抖。
  吴忆雯跨前一步，月白色的纱质长裙在枯草间拂过。她虽也是化神初期，却比苏小小多了一分从沙场中磨砺出的英气，紧紧握着剑柄，目光如炬：“到了此处，已无退路。归墟教的人就在百里之外，若不入酆都，迟早被他们耗死。”
  月家三姐妹呈品字形护在两侧。月清霜一身暗金缎面长裙，那裙摆处随着灵气化形，隐约可见繁复的剑意符文在流动，她身为元婴后期，又是寂灭心经的传人，那一双被暗金丝袜包裹的修长双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月琉璃与月清荷姐妹亦是面色凝重。月清荷穿着一身淡绿纱质交领裙，那层层迭迭的裙裾下，淡绿色的蕾丝网眼纱袜在阴风中竟显得有些凄迷，她指尖掐诀，一团微弱的月华在身周流转，抵御着不断侵蚀而来的阴寒。
  “磨磨蹭蹭，若是怕了，便在这儿等死罢。”
  一道带着讥讽的清冷嗓音在林川耳畔响起。虚空中，红黑相间的素衣虚影缓缓浮现，剑灵双手抱胸，姿态倨傲地悬浮在半空。她那双火红渔网丝袜包裹下的长腿交迭在一起，足尖轻晃，即便是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她那身由纯粹灵气幻化而成的衣着依然鲜艳得刺目。她那活了万载的冷漠眸子里，只有看向林川时，才会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占有欲。
  林川并未理会她的挑衅，只是沉声吐出一个字：“走。”
  众人跨入那道虚幻的屏障。
  眼前的景致在瞬间发生了奇异的扭曲。没有预想中的厉鬼嚎哭，只有一片死寂的古镇。青黑色的石板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古旧木楼，招魂幡在没有任何风的情况下，机械地摆动着。这里的空气黏稠得像某种浆糊，檀木的腐气与干枯的草木味混杂在一起，钻进人的鼻腔里。
  就在这时，一盏昏黄的灯笼从街角缓缓探出。
  那灯笼摇曳着，光影拉长了一个瘦削而颓唐的影子。那是一个穿着破烂鬼差服饰的汉子，腰间别着一把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长刀，斗笠压得极低，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岁月和死气腌透了的颓丧。
  “活人的味道。”那人停住脚步，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中州乱成那样，竟还有人敢往死人堆里扎。”
  林川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四周的鬼气都为之一滞。他那双深褐色的灵瞳死死盯着对方：“鬼差？”
  那汉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胡茬、沧桑至极的脸。他浑浊的目光先是在林川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下意识地落到了林川背后那柄用黑布重重包裹的长剑上。
  那一瞬间，汉子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本浑浊的眼球竟剧烈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这股杀伐之气……这压制万剑的凶威……”他死死盯着那布包，虽然他从未见过此剑的真容，虽然这剑被重重封印，但那股仿佛能劈开两界壁垒的原始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你……你们是从那头过来的？”汉子声音颤抖，竟是直接松开了灯笼，任由那昏黄的火光在脚边滚动。
  “你是何人？”月清霜长剑出鞘半分，暗金色的剑芒隐隐作动。
  “鄙人老刀。”汉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遥远的记忆，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湿冷的青石板上，额头重重磕下，“敢问大人，这剑……可是镇渊剑？”
  林川眉头微皱，看向身侧的剑灵。剑灵冷哼一声，看向老刀的眼神充满了上位者的蔑视：“区区探子，也配打听这柄剑的来历？”
  老刀听到这声音，更是浑身一抖，头埋得更深了：“小人原是邪剑族派往人界的探子，当年由少主和圣女大人拼死送出通道……那是整整一十八名死士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在这寂静的古镇里显得格外凄凉：“当年通道强行开启，我们被送来这里潜伏，原是为了接应，可谁曾想……这一等就是数百年。两界壁垒越来越厚，灵脉被那些归墟教的杂碎当成了玩物，我们回不去，也出不去。”
  “一十八人，现在还剩几个？”林川收敛了些许威压，沉声问道。
  “三个。”老刀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只剩三个了。其余的兄弟，有的在人界宗门的围杀中散了魂，有的经不住这酆都鬼气的日夜销蚀，变成了行尸走肉。我们藏在这酆都当鬼差，就是为了守住这最后一丝两界的讯息。”
  月琉璃秀眉微蹙，长袖下的玉手轻轻摩挲。她看向老刀那褴褛的衣衫，以及那柄早已生锈、只能靠灵力维持形状的长刀，心中也不禁有些动容。这些被遗忘在异乡的死士，竟靠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在这鬼地方守了这么多年。
  “邪剑族如今在人界闹出的动静，你们可知晓？”林川问道。
  老刀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群疯子！他们被归墟教蛊惑，以为只要献祭了人界的灵脉，就能让两界合一。他们根本不管，那种强行融合需要的生魂不计其数！而我们……只想回家。”
  苏小小走近一些，淡粉的衣袖在阴气中略显单薄，她轻声道：“那归墟教如今可有进入酆都？”
  “他们进不来核心，但这酆都外围已到处是他们的眼线。”老刀急急地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镇渊剑传人已到，小人便是拼了这条残命，也要护送各位避开那些魔头的搜捕。”
  正说话间，远处沉沉的迷雾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锁链拖行声。那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是那帮鬼奴！”老刀面色惨变，反手抽出腰间那柄锈刀，原本死气沉沉的身体里竟爆发出一股属于邪剑族的凌厉气息，“大人，请随我来。这酆都的街巷，小人闭着眼也能绕开他们！”
  林川看向前方那不断涌动的黑影，右手缓缓按在了镇渊剑的剑柄上。那一瞬间，他藏青袍袖下的肌肉微微隆起，一股至阳的天命灵力在掌心汇聚，与这酆都的阴寒格格不入，却又强横得令人无法直视。
  “老刀带路。”林川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这凋零的古镇中，一抹藏青，数点俏影，在老刀那一盏摇晃的残灯引导下，没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